「想好要看什麼了嗎？」赤井在將車窗搖下來之前轉頭徵詢他的意見，降谷無所謂地聳聳肩，「就那兩部吧。」

　　在赤井購票時降谷有些好奇的向四周張望，即使也算是半個美國人了，但這種地方他還真只有在西洋青春影集裡看過。這裡的購票亭有些像公路收費站的模樣，遠處的掛牌清楚地標示每個「影廳」的位置。

　　乾爽的涼風襲捲了廢棄頹然的味道，從拉下的車窗竄入車內，再蔓至胸腔肺葉裡，降谷從中嗅出了幾絲慵懶的氣息。

　　「我說電影是幾點開始啊？我們不會來太早了嗎？」

　　「沒有固定的時間，基本上天黑就會馬上開始了。」赤井抬眼看了下告示牌，將方向盤往左轉了些，「而且早一點來才能佔到好位子。」

　　進入影廳經過一陣強烈地顛簸後，降谷覺得他的午餐在胃裡翻騰了好幾圈。原以為是赤井中邪或是方向盤失靈，下車後才發現是場地本來的設計，為了避免遮擋到後排的觀眾才把柏油鋪成高低不平的樣子。

　　「挺壯觀的呢……這裡容納幾百台車都不成問題吧？」

　　赤井不置可否。
　　降谷也習慣他這個調調，沒多說些什麼便坐在車前蓋的位置，赤井也在他身旁歇腳，並將方才從速食店外帶的快餐放在兩人中間。

　　金髮男人忍不住翻了白眼，要不是赤井在兩人採購完臨時起意要在汽車戲院看電影，他至少可以在家裡準備好三明治之類的輕食，而不是吃這油膩的垃圾食物。上了年紀之後就越來越排斥這樣的東西了，畢竟也沒有本錢再去糟蹋身體了。

　　赤井當然知道戀人的心理，但仍是拆開漢堡的包裝紙，細心地挑去裡頭的酸黃瓜後才遞到降谷面前，後者道過謝謝後就啃食了起來。

　　「不過這種地方我真的是第一次來呢。」

　　「日本沒有嗎？」

　　「你以為每個國家的地都跟美國一樣寬廣嗎？明明室內影廳有更好的聲光效果，也不會受到天氣影響，真不懂為什麼你們會喜歡這裡。」

　　赤井思索了半晌，在降谷睨視前開口：「可能是這裡比較……free？年紀小的孩子坐不住，父母只好帶他們來這裡，抑或是人們想要一個能在電影播放時任意走動、交談的空間，汽車戲院會是個很好的選擇。」

　　說著說著就點起了菸，降谷在他吸沒幾口後就接過，自己也抽了下，然後把菸吐在赤井臉上，見對方面不改色地看著自己後才覺得無趣，便把閃著火光的東西塞回赤井手裡。

　　赤井看了看天色，覺得可能真的來的早了，遠方鑲了些許薄雲的天空還是一片暖橘地明媚，黃昏似乎還沒有離去的打算。

　　降谷已經放棄顧慮衣物是否會沾灰，直接躺在車前蓋上，嫌陽光刺眼，只好戴上赤井常備在車上的墨鏡。赤井用手背輕輕摩娑他的臉，他難得心情頗好，沒有出聲制止。

　　「喝點東西嗎？」赤井走到車尾，打開後車廂拿出本該等到回家後才會拆封的啤酒。

　　「你還記得我們等會還要開車回去嗎？」見對方有些失望的將之放回，降谷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口渴的話就喝點飲料吧，剛剛不是也買了嗎？」起身走到戀人身旁，幫忙翻找了起來，「喏，給。」

　　「謝謝。」赤井將瓶蓋打開，仰頭喝幾口，味道像偏淡的運動飲料，只是還有加二氧化碳，隨後又把瓶口湊向降谷的嘴巴，金髮男人只好意思意思地喝個幾口。

　　「以前沒見你喝過這個啊？」

　　「同事去新加坡旅遊，一喝就上癮了，回來後每天都嚷著還想喝，像個癮君子似的。今天剛好在賣場看到，想說買來喝喝看。」赤井如是說到。

　　「我倒覺得挺普通的啊……」

　　「人各有所好吧。」

　　在等待放映的過程中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談論工作、抱怨、分享或大或小的事情，降谷覺得此刻平靜得不可思議。多年前的他一定沒法相信：自己竟然會和赤井秀一這樣子坐在這裡。沒有殺戮，沒有硝煙味，也沒有針鋒相對，就只是在一個平平淡淡的假期中，出來看個電影，所有的舉動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深意。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赤井將廣播調到指定頻道，靜候電影的開始。

　　汽車劇院一次最多可以看兩齣電影，與看一齣是同樣的價錢，降谷表示反正今天沒什麼要緊事，採購的東西也沒有需要冷藏的，待久一點也無妨，但近期上映的推理電影他和赤井都不怎麼感興趣，只好就選了動作爽片搭配闔家觀賞的動畫片。

　　兩人都沒有吐槽電影裡的畫面有多麼不切實際，畢竟帶腦子看爽片也是挺自虐的，只是偶爾降谷會和赤井討論一下片中角色們所使用的槍械型號，有趣的是：有些「正在射擊中」的槍枝甚至還沒開保險。

　　遠處的地方正在播的是文藝片，從這裡也能很清楚地瞧見，如果轉個音頻就能換部片子看了。

　　「那邊那部的女主角是有希子小姐吧。」赤井低聲詢問他，語氣中卻已經帶了肯定。

　　「看起來是的。」降谷雖然與工藤夫婦不是那麼熟悉，但對於他們的臉還是有些印象存在的，「不過你可以專心看自己影廳所放映的電影嗎？」

　　「瞥到熟悉的面孔誰都會多注意幾眼的。」赤井辯駁。

　　快入秋的夜晚總是參著些許的涼意，附近傳來年輕人吵雜喧鬧的聲音，更遠的地方還有人在烤肉，降谷覺得在這樣的氛圍下還能有睡意的自己實在是太缺乏戒心了。

　　也許是因為身旁還有這個人吧。

　　赤井發現了他的睏意，恰好第一部電影已經結束了，便提議先回家，未料降谷卻拒絕了他的建議。

　　「我瞇一下就好，你繼續看吧。」
語畢後真的仰躺了下來，赤井不了解降谷的堅持，不過既然戀人都這麼說了……

　　「別鬧……」打掉赤井在自己腰上胡亂戳刺的手，降谷翻了個身，微微蜷起，眼睛仍然是緊閉的，「你到底幾歲啊……」

　　赤井俯下身，氣息在耳邊溫溫熱熱的，「不覺得這種場景有點熟悉嗎？」唇瓣刻意擦過柔軟的耳殼，降谷不自然地避了開來。

　　「……你是說之前去荒郊野外出任務，結果在車頂看星星的那次？」

　　「嗯。」

　　降谷睜開雙眼，頭頂只有零散的星辰，但還是比水泥森林特有的光害好多了。他將手指伸進赤井的指縫中，赤井任由戀人難得地撒嬌，並騰出另一隻手捏捏他的鼻子。

　　「你以前很常來嗎？這種電影院。」赤井的手還沒鬆開他的鼻頭，降谷說起話來帶著濃厚的鼻音，顯得特別軟糯。

　　「小時候家人挺喜歡的，每個月底的週五如果沒有特別的事就會來，不過我爸過世後就沒再來過了。」

　　「這樣啊……」

　　「現在這種汽車戲院也逐漸式微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徹底絕跡。」

　　在電影數位化的時代，電影公司決定停產膠捲片，使用老式膠捲播放器的汽車電影院將無片可放，而數位化播放系統，更換又過於昂貴，有鑑於汽車戲院的觀看人數逐年減少，許多電影院乾脆宣布關門大吉。

　　所有東西都是這樣慢慢消消逝在時間的洪流中的，無論有形或是無形。
　　赤井越發覺得年紀大了人似乎就會開始感性，否則以前都不在乎的事情，為什麼現在會壓得胸口一陣沉悶。

　　降谷一個挺身，鬆開方才緊握著赤井的手，用力搓揉黑髮男人的臉。

　　「混蛋FBI也學會多愁善感了嗎？」

　　面對降谷的諷刺，赤井只是將頭埋在他的頸窩中拱了拱。

　　這麼多年了，他們對於過去那些事早就放下了，他們都不年輕了，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在早該埋葬的曾經，只是偶爾還是會會陷入一種莫名的失落感中。

　　降谷看著懷中的男人，忍不住會想：赤井還涉世未深時，該是什麼模樣呢？應該就是個討打找揍的熊孩子吧。

　　先前幫忙瑪莉媽媽搬家時降谷是看過照片的，赤井小時候就長了一張囂張跋扈的跩臉，聽瑪莉媽媽說，赤井還小時也沒少惹禍，和現在半斤八兩，根本沒什麼長進。而降谷當下只是笑笑地收拾手上的易碎品，沒有跟著加入「赤井秀一批判大會」。

　　那時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孩子，肯定沒有想過將來的他、他所愛的人會遭遇到多少無法言說的事。你的家庭會分崩離析，你得沒有任何退路地向前走，你必須獨自嚐盡所有撕心裂肺的苦難，然後脫胎換骨成現在的男人。

　　「零？」

　　「沒事。」降谷嚥了幾口唾沫，「只是想，你沒長歪真是可喜可賀。」

　　看著赤井一臉茫然的傻樣降谷放聲大笑起來，聲音還引起了旁人的側目，惹得赤井無奈地咳了幾聲，想藉此提醒戀人現在的處境，但降谷雖然把聲音壓低了，身子卻還在顫抖。

　　「就這個能讓你出神這麼久？？」

　　「還有想到上次瑪莉媽媽抱怨你小時候多讓她不省心，讓人突然很好奇大名鼎鼎的銀色子彈以前到底做了什麼事？」降谷促狹地對他眨眨眼。

　　「那女人才是最讓人不省心的吧……以前做了什麼？我也沒做過多大的事吧……」赤井認真思索了起來，「一時間還真的想不起什麼。」

　　「肯定是見不得人吧。」

　　在插科打諢中，片長加彩蛋頂多九十分鐘的動畫片很快就結束了，身邊的車輛開始一一散場。空氣中彌漫的汽車廢氣，搭著人們的歡言笑語一併離開了這個諾大的影廳。

　　降谷看著赤井收拾東西的背影忍不住心頭一暖，也湧起了些許地感慨。

　　哪怕是像他這樣的人，也會有被工作和瑣事填滿生活而感到力不從心的時候，但這時候只要看到為了維持兩人關係而頻繁往返美日兩地的赤井，就覺得好像又可以繼續努力下去了。

　　「怎麼了？」

　　赤井維持著彎腰撿東西的姿勢，降谷整個人都攀在他背上，只有腳尖還稍微踏在地上。赤井倏地站直身子，降谷被帶了起來但並沒有要下來的意思，他只好抱住降谷的大腿將他往上提了提。

　　降谷將頭湊近他耳邊，說話前刻意吐了口熱呼呼的氣，「秀一。」

　　「嗯？」

　　「我愛你。」他將頭往下移，與赤井臉貼著臉，「這些年來真的謝謝你，辛苦了。」

　　赤井愣了下，覺得眼眶有些酸澀。降谷見他沒有回話，伸手捂住他的雙眼，感受它們在手心下灼熱地、裹著濕意地顫動著。

　　赤井緩緩情緒，偏頭吻上戀人的嘴角。
　　

　　「我也好愛你。」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風景裡，還好你依然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