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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正】年輕萬歲

  田柾國看著逐漸遠離的熟悉街景,一時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在平日早晨和一個認識不到十分鐘的陌生中年大叔一起搭上這班不知通往何處的列車,而罪魁禍首正仰頭酣睡著。田柾國越想越覺得氣不過,用力擰了金泰亨的耳朵想讓對方痛醒,沒想到人是醒了,但也只是將田柾國肆虐的手扣進自己指縫後又繼續補眠。


  「睡吧。還要很久。」


  等田柾國恢復意識後風景已經全是矮房,火車也早已靠站。金泰亨正在整理田柾國的行李——其實也不過是裝著一堆教科書的背包。田柾國從中拿了一本單字書開始默背今天的進度,金泰亨反手將書給抽了回來便把背包甩給田柾國,「走吧。」


  「欸?」


  「我們到了。還是你想再從終點站坐回去?」金泰亨露出狡詐的笑容,「可是你的手機和錢包都在我這呢。」


  「你到底想怎樣啊。看到我身上的制服了嗎?大叔還記得我是需要上課的學生嗎?」


  「我在綁架你啊,你看不出來嗎?何況只差這一天沒讀書你也不會因此考不上高中的。」



  連遲到早退都沒有過的乖孩子田柾國怎麼可能心安理得順著他的話,但金泰亨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他造反,走出好長一段路後才想起還有田柾國這個人似的回頭看,後者也賭氣不看他,金泰亨只好又繞回來拉住他的手,「好了被害人,綁匪先生要你現在馬上移動你的腳步跟上他。」


  金泰亨看田柾國不情不願拖著腳步黏在他身後時忍不住有點想笑,「這麼委屈?」


  田柾國張大嘴巴想大聲回「是」,但看著金泰亨染著笑意的嘴角氣勢又弱了下去,「⋯⋯一點點。」



  明明是終點站,鐵軌卻繼續延伸至看不見盡頭的地方。田柾國跟著金泰亨的腳步一深一淺地踩踏在已經長滿野草的廢棄鐵道上。


  連日大雨好不容易在今天放晴,柏油路都還有被雨水滋潤過的痕跡,更不用說這種雜草叢生的鐵道。田柾國沿路避開無數個水坑,終於在一個又大又深的水窪前停了下來。金泰亨見狀將背包挪至胸前,走回田柾國面前背對著他蹲下,田柾國扭扭捏捏了半晌才環住金泰亨的脖子被他馱著涉水。金泰亨的白鞋直接報銷,每踩一下都有水滲出鞋身。田柾國也覺得不好意思,落地後就牽著金泰亨的手下意識想撒嬌,金泰亨也沒不滿,只是摸摸他的頭說怎麼開始心疼起綁匪了。


  你也不是真的歹徒啊。不然我怎麼可能心甘情願跟你走。田柾國癟癟嘴沒有說出來。



  走了半個多小時後田柾國終於看到除了鐵軌和雜草以外的東西——一個看不見對面出口的隧道。金泰亨拉開背包拉鍊從中拿出手電筒,另一隻手則伸向他:「過來。牽著我。」


  金泰亨看出了田柾國的猶豫只好柔聲安撫他:「裡面除了水和青苔以外什麼都沒有,害怕的話你就閉著眼睛,我會帶著你走。」


  田柾國心想如果金泰亨等等敢在隧道裡裝神弄鬼,他絕對會跟對方拼個你死我活。


  隧道內部很潮濕,偶爾還會有水珠從上方滴下來,田柾國的目光筆直地盯著手電筒直指出來的方向。金泰亨的手心很乾燥,反倒是他緊張到快沁出汗來,「你真的會帶著我走嗎?」


  金泰亨捏了捏被包覆在他掌心的手掌,「只要你想。」



  不看光源的話,睜眼和閉眼的世界其實相差無幾,田柾國的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地轉動著。小時候在參與體驗視障者如何生活的活動時,合作的搭擋讓他摔下樓梯這件事田柾國還餘悸猶存。但金泰亨顯然與當初那個少根筋的搭擋不同,他的步伐和速度都是一致的,令人非常安心。


  視覺被短暫奪走後確實讓其他感官變得更為敏銳,潮悶而凝滯的空氣被捲著清新水氣的氣流給取代,同樣是閉著眼,但田柾國所見的景象已經從沒有邊際的黑轉為橘紅的色澤。他沒有馬上睜眼,金泰亨也沒有出聲提醒,兩人就佇立在隧道內與外的交界。


  半晌,金泰亨見身旁的人緩緩張開眼睛,他從對方的眼裡讀出像新生兒初次看清這個世界一樣的驚喜。金泰亨沒有鬆開田柾國的手,順勢拉著他往坡下走,一到沙灘田柾國馬上扯著金泰亨往海的那頭狂奔,後者因為他猝不及防的衝刺踉蹌了好幾步。


  「哇——啊——」


  金泰亨脫了鞋坐在沙灘上看著田柾國朝大海叫喊,心底漾起了淺淺的滿足感。他蒐集完生火所需要的木材後便從包裡拿出火種和打火機,點燃後開始使勁煽著搖曳的火光想讓它蔓延到所有木材上。田柾國見狀趕緊提著鞋子跑回來,一屁股坐在沙灘上:「要生火?我們今天難道要露宿野外?」


  「現在回去已經趕不上最後一班車了,不如體驗一次野外生活吧。」


  「你真的不是早有預謀要把我綁來這裡嗎?」


  「我是啊。但你也心甘情願不是嗎。」


  田柾國抱著膝蓋沈默地望著眼前的大海,良久才出聲:「你到底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金泰亨站起身子連帶將賴在地上的田柾國拉起來,確認火堆不會熄滅後就赤著腳走向被海浪拍濕的沙地。田柾國牽著金泰亨往海裡走了幾步,濕掉的褲腿緊貼在腳上,「我家人一定急瘋了。」


  金泰亨不置可否的將他拉回水位僅蓋過腳背的位置,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抹在海平面上的兩道深色顏料,「因為我覺得你應該是很希望被綁架的。如果沒有人告訴你那就由我說給你聽,沒有人教你怎麼做我就帶你實際行動——你沒有勇氣逃跑,那我就帶著你一起跑。」


  「你可能會忘記我,可能會疑惑自己為什麼要搭上那班列車,可能會後悔今天發生的一切。但你要記得從隧道出來的那一刻所看見的光與海,記得曾經有一天你因為自己的勇敢而得到自由,記得你和一個陌生人橫越了大半個城市只因為你希望——你希望自己是值得被拯救的。永遠不要忘記這種感覺,好嗎?」


  田柾國停下腳步用腳尖點點破碎的浪花,太陽已經完全消失在海面下,方才升起的火堆照不到他們所在的地方,「你把我翹課又翹家的行為神化了。」


  金泰亨悶悶笑了幾聲,既不肯定也不否認,直接將話鋒帶往了別的方向,「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沒有下毒吧?」


  「我真要殺你何必這麼大費周章,直接在隧道拿刀把你捅穿就好,反正在那種地方就算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金泰亨走回放置行李的地方,從包裡拿出紫菜包飯和一條毯子,將毯子鋪好後才讓田柾國坐下,田柾國指著自己髒兮兮的褲子,金泰亨搖搖頭表示不介意,並拿出筷子遞給田柾國,「吃吧。」


  「大叔以前也做過這種事嗎?在學生上學途中拐騙他們和你來這種荒郊野外。」


  金泰亨揉揉他的腦袋沒有回答,從口袋掏出一個皺巴巴的菸盒,裡面只剩下一根濾嘴朝上的香菸,「最後一根了,你有沒有想許的願望?」


  「抽菸還可以許願?」


  「把你打開菸盒所碰到的第一根菸倒放,留到最後抽,這樣就可以許一個願。」


  「你的願望有實現過嗎?」田柾國拿過那根菸點燃後才將它放回金泰亨嘴裡,「永遠平安快樂吧我們大叔。」


  金泰亨吐了長長一口氣,「平安快樂且長命百歲吧柾國。」


  田柾國順著金泰亨的目光看到自己制服上所繡的字樣,「大叔不說說自己的名字嗎?我都陪你一天一夜了。」


  「讓我再考慮考慮。」



  田柾國已經習慣金泰亨的避而不答,所以沒有選擇繼續追問下去。直到現在他才稍微冷靜下來思考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一個國二生翹了整天課還沒回家,如果是去網咖打遊戲就算了,偏偏是跟著一個四十好幾的大叔來到這種荒煙蔓草的地方。怎麼想都不合邏輯。在手機被拿走前他只給媽媽傳了「我明天就會回去」的訊息,為什麼當時的自己能這麼篤定呢?


  由於內向怕生的關係,田柾國從小親近的人很少,可是當金泰亨在月臺上和他搭話、並在與他搭乘方向相反的列車上向他伸手時,他竟然就義無反顧地上了車。乘車的時間很長,金泰亨也一直在睡覺,田柾國有數不清的機會可以反悔——為什麼他沒有呢?


  ——我覺得你應該是很希望被綁架的。



  「大叔。」


  「嗯?」


  「你以前有見過我嗎?」


  「算是有吧。」


  「我也覺得自己見過你,不然就是見過和你很像的人。」


  金泰亨又重新陷入了沈默,他盯著燒得旺盛的火堆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恍神的模樣像極了一尊石像。田柾國也將目光固定在燃燒的木材上,他的瞳孔裡有火焰在跳動,臉也被烤得通紅。


  「其實我制服上的名字是錯的,阿姨把『柾』繡成『正』了,可是你卻說對了我的名字。」田柾國將男人收攏的掌心重新攤開,「而我會和你上車是因為,我的確希望自己的生活出現一個意外。」


  「⋯⋯我會帶你來這是因為⋯⋯我有一個,很重要、全世界最重要的人。」男人的聲音很乾澀,而田柾國不明白自己為何對於接下來的對話感到如此焦慮,「我沒有接住他,所以我希望至少有機會能夠做些當時我一直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


  「你想做的事是帶他來看海嗎?」


  「我想做的,是讓他能擁有一個逃離的機會。」金泰亨將抽剩的菸丟入焰火中便兀自躺下。


  「但逃跑並不會讓事情變好,那些糟糕的一切並不會因為一時的逃避而自己走向正軌不是嗎。」


  田柾國撐在金泰亨上方,晶瑩的淚珠落在金泰亨的眼角再滾下,像是兩人在共同哀悼著什麼。金泰亨抬起右手擦掉他的眼淚,左手則將對方壓進懷裡,張嘴說話時還嚐到了絲絲的鹹味。


  「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



  金泰亨伸手將散落在一旁的紙盒集中在一起,逐一拆開包裝後拿出一根仙女棒遞給田柾國,田柾國前一秒還躺在金泰亨胳膊上吸鼻子,後一秒馬上坐起身子說要放煙火。


  金泰亨走到靠近海的地方,把花筒一根根擺在沙灘上再點燃,田柾國看著噴泉狀的火光直直衝上天後又墜落,照在海上像一顆顆垂直跌落的流星。點完火的金泰亨重新走向田柾國,他們把剩下的煙火排成一個圓,兩人就站在圓的正中心。


  田柾國覺得此刻被火花包圍的自己像站在世界的正中央,他攀住金泰亨的肩膀大聲告訴他自己的想法,金泰亨聽了開始哈哈大笑,說:我世界的中心一直都是你啊。


  等所有炫目的煙花都燃盡後,兩人各拿了五根仙女棒沿著浪緣行走,一根快熄滅時就趕緊點燃下一根。


  金泰亨在最後一根仙女棒熄滅後問田柾國喜不喜歡。


  田柾國把燒完的鐵棒浸到海水中,半晌才抬頭反問:喜不喜歡什麼?你的問句裡沒有受詞。


  金泰亨聞言彎下腰捧起田柾國的臉,將一個不帶情慾的吻印在他額頭上,「在我讀小學時,爺爺突然來學校說家裡有急事要我馬上收拾書包回家,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先去便利商店買了冰淇淋和零食,坐在臺階上吃完後又到電影院看電影,看完電影就去河邊打水漂,等玩到放學時間爺爺才把我送回家。他沒有說為什麼會帶我出去玩也沒有要求我對爸媽保密,只問了我喜不喜歡。」


  「你回答什麼?」


  「我說:謝謝爺爺。」


  田柾國把濕漉漉的手心貼上男人的脖頸,嘴角向兩邊施力,「真是乖孩子。」



  收完垃圾後兩人又躺回了毯子上,金泰亨已經閉上眼睛隨時準備入睡,「熬夜真是年輕人的特權,我快暴斃了。」


  「老了是什麼感覺?」


  「是一瞬間的事。」


  「可怕嗎?」


  金泰亨翻了身把臉面向田柾國,「有一點。」



  衰老就是一場漫長地奔赴。看過的風景一幕幕向後滑去,經典傳唱分類裡都是太新的歌曲,我開始忘記關上水龍頭,而你再也沒辦法在三分鐘內從門口跑到頂樓。


  開始無法承擔熬夜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只能早早躺平,儘管不情願但總是在鬧鐘喧鬧前清醒。手臂內側的膚色逐漸與外側同化,臉上出現了淡斑和細紋,手機和書本得拿遠才能看清上頭的字句。雖然還是會在豔陽下瞇起雙眼,仍舊喜歡巷口那間可以免費加大的拉麵,也依然每年都去海邊踩水,但卻怎樣都不再是當年。


  「真不想變老啊。」田柾國輕聲說道。


  金泰亨捨不得背過身去只好用力忍住鼻頭的酸意,他想說這世上的確有很多可怕的事,比如說看完鬼片後的廁所,比如說出現蟑螂的房間,比如說沒有下雨的夏天和沒有地暖的冬天,比如說變老。


  可是有些東西是海灘上被曬暖的砂礫,是淌過腳背的小溪,是開滿山坡的橙色野花——我對你的喜歡也是這樣。刻在脊柱滲進血液,不會腐朽不會老去永遠都年輕。我會牽著你直到我們爬滿皺摺的手掌都被不分你我的汗水給濡濕,我會證明這份感情從來都是向著永遠在前進的。


  「我今天非常開心。」田柾國的聲音已經染上了倦意,一字一句都黏糊在一起了還硬是要將男人帶著疤的左手抱在懷裡,「謝謝你啊大叔⋯⋯但你真的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金泰亨將小小的孩子納入懷中,在懷裡的人熟睡後才啞著嗓子道:「金泰亨。我叫金泰亨。」


  等田柾國揉著眼睛醒來時身旁早就沒有人了,他像無頭蒼蠅似的四處打轉了好一會才終於決定自己沿著原路折返。男人把手電筒留給他了,所以田柾國沒有什麼阻礙地穿過了隧道,沒想到才剛步出隧道就看見自己的哥哥氣急敗壞地向自己跑來。


  「一個人跑到這種窮鄉僻壤是想做什麼?課也沒上家也沒回,打你手機也沒接,凌晨才傳了定位給我——田柾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田柾國還來不及反應自己其實也算被誘拐來的,金泰亨已經抓住他的手腕轉身往回走。鐵軌和昨日一樣佈滿水窪,那個深得可以淹過腳踝的水坑也還在,金泰亨連半秒也沒有停頓就在他面前蹲下來,幾乎沒看過哥哥生氣的田柾國反倒猶豫了會才貼上去,等走過了水坑金泰亨也沒把他放下來,田柾國打得筆直的腰終於受不了彎了下去。



  「哥哥。」


  「幹嘛。」


  「我知道錯了。」


  「哪裡錯了?」


  「讓你和爸媽擔心了。」


  「小旅行好玩嗎?」


  「⋯⋯滿好的。」


  金泰亨輕輕嘆口氣,說這種沒有事先報備的出逃不能有下一次了。得到田柾國再三允諾後金泰亨才將人放下地,田柾國也是這時才看見金泰亨的左手正在流血。


  「哥怎麼受傷了?受傷還揹我走那麼久?」


  「走過來時不小心滑倒的,之後再包紮一下就好了。」


  「這會留疤的吧⋯⋯」


  「留疤也好,我要讓你以後看到這個疤都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我不會再這樣了啦⋯⋯」


  金泰亨停下腳步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不是要你記得被我罵的事。」


  「嗯?」


  「唉——我們還是快點回家吧,媽媽差點都要報警了。」


  田柾國牽著不比自己年長多少的手,有些幼稚地晃蕩起來。


  「如果我之後不見了你還是會來找我嗎?」


  「我們說好沒有下一次了田柾國。」


  「那你會帶我回家嗎?我是說如果我去了很遠的地方⋯⋯像是去首爾讀書之類的,你還是會像現在一樣來接我嗎?」


  會在凌晨接到訊息後就一個人搭上長途列車,開著導航在空無人煙的廢棄軌道上走上三、四十分鐘,就算手受傷了還是堅持要先找到我——你會一直這麼在乎我嗎?


  金泰亨捏捏他軟軟的手心,刻意裝出思考的模樣、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口。


  比起安撫更像是發誓。


  「只要你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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